一九六九年。
“停下,不要说他了,”吴一穷用筷子敲桌,“专心吃饭。”
吴邪扒了一口稀饭,他还笑着,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小哥:“我没说完,我还没说完嘛,他真的会用树皮和草编东西,”声音放低,狡黠地垂下眼睛,“比爹厉害多了......”
“哎哟哎哟,”吴一穷闻言搁下筷子,感觉自己的权威被神奇地冒犯到了,竖起眉毛道:“外面儿朋友都厉害呗,我还管不住你这小子了?”
吴邪抱头作走状,回头却见老爹只虚张声势,于是瘪嘴,转着眼珠去看他娘,立刻收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。
“算了算了,我不说了,吃饭还不行嘛。”板凳两腿支在地上慢慢地晃。
“今天多少号来着?”吴家两个大人开始聊天,十分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派,吴邪在一边默默把手上的东西啃得嘎吱作响。
“八月十五嘛。”
“不是,我说公历……八月十五谁记不得?”
“九月二十六日。”女人翻台历,一下从小本子上撕下厚厚一沓,“没数错吧?”
吴邪还在禁言中,忿忿把啃光的玉米棒子插进空碗里,形单影只好不寂寞。
“说这个我才想起来,队里下月杀鸡,分回来肉炒点酱咋样?”吴妈妈道,“小邪,到时候你装一瓶带学校去。”
吴邪:“不是不让我讲话吗……”
吴一穷看看他面前的空碗底:“现在让了。”
吴邪:“哦,那行。”
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:“带去分给小哥吃。”
此时彼方,另一户农家。
张起灵和奶奶相对坐在小圆桌旁边,堂屋里没开灯,光线正在渐渐暗下去;院子的天空角落里一轮圆月初升,但还有一大半伏在房檐背后。
老人的牙齿已经松动,她颤颤巍巍地把两个菜都推到孙子面前。张起灵等着,看到奶奶把窝窝头送到嘴边,才低头拿起自己的筷子。
“奶奶老了。”停了好久,老人才继续说,“奶奶和那松树一样,你等了一冬,干也不落叶,到叶子终于蒙灰了,还留下果儿。”
张起灵没说话,和奶奶一起往四合柜的方向看,那里立着几个相框,里面的黑白照片隐约是青年男女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,男人俊朗,女人笑得甜美,相片留白部分还留着照相馆写下的字迹,兹某年某月某处留念。
“死了,也能搁那留好久的。”
男孩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奶奶说的还是松树的事情,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点惶惑,很快对老人道:“不会。”
老人面容宁静,又给男孩添了一勺炖菜过来。
张起灵眼眶有点酸,他有点难为情地把头埋到碗里吃菜,半晌,闷声说:“我遇见一个人……”
像是酝酿许久的开口,却又莫名其妙地没了下文。
老人反倒是笑起来。
“缘来则聚呀,”奶奶颇为欣慰地看着孙子,男孩还是孩子的身量,眉宇间却像是马上要长成大小伙子的模样,“百年修来同船渡……好好待别人。”
“嗯。”张起灵答道。
收完碗筷,又整理了一遍院子,张起灵挂着一脸水珠从脸盆里抬头,一步跳过上房的砖头台阶。
“奶奶,熄灯了。”
老太太在堂屋里远远地应了一声。
万籁俱寂,明天又是一个新的朝阳。